拾遗记·卷四（卷四~卷六）

燕昭王(五事)【燕昭襄王(前335年-前279年)，本名姬职，春秋战国时燕国第39任君主。燕王哙之子，燕太子平之弟，史称燕昭王，简称昭王或襄王。】

其一

王即位二年，广延国来献善舞者二人：一名旋娟，一名提谟，并玉质凝肤，体轻气馥，绰约而窈窕，绝古无伦。或行无迹影，或积年不飢。昭王处以单绡【①生丝。②用生丝织的绸子。】华幄【艳丽的帷幕。】，饮以瓀珉【读音（ruǎn mín），像玉的美石。】之膏，饴以丹泉之粟。王登崇霞之台，乃召二人，徘徊翔舞，殆不自支。王以缨缕拂之，二人皆舞。容冶妖丽，靡于鸾翔，而歌声轻颺。乃使女伶代唱其曲，清响流韵，虽飘梁动木，未足嘉也。其舞一名《萦尘》，言其体轻与尘相乱；次曰《集羽》，言其婉转若羽毛之从风；末曰《旋怀》，言其肢体缠曼，若入怀袖也。乃设麟文之席，散荃芜之香。香出波弋国【后汉·郭宪《汉武洞冥记》卷一 ；波祗国，亦名波弋国。献神精香草，亦名荃蘼，亦名春芜。一根百条，其间如竹节，柔软，其皮如弦，可为布，所谓春芜布，亦名香荃布，坚密如纨冰也。握一片，满室皆香，妇人带之，弥有芬馥。】，浸地则土石皆香，著朽木腐草，莫不郁茂，以熏枯骨，则肌肉皆生。以屑喷地，厚四五寸，使二女舞其上，弥日无迹，体轻故也。时有白鸾孤翔，衔千茎穟。穟于空中自生，花实落地，则生根叶。一岁百获，一茎满车，故曰“盈车嘉穟”。麟文者，错杂宝以饰席也，皆为云霞麟凤之状。昭王复以衣袖麾之，舞者皆止。昭王知其神异，处于崇霞之台，设枕席以寝宴，遣侍人以卫之。王好神仙之术，玄天之女，托形作此二人。昭王之末，莫知所在。或云游于汉江，或伊洛之滨。

其二

四年，王居正寝，召其臣甘需【据《保定府志》记载：燕昭王时,有仙人甘需为燕国臣,教昭王行仙道。】曰：“寡人志于仙道，欲学长生久视之法，可得遂乎？”需曰：“臣游昆台之山，见有垂白之叟，宛若少童，貌如冰雪，形如处子。血清骨劲，肤实肠轻，乃历蓬、瀛而超碧海，经涉升降，游往无穷，此为上仙之人也。盖能去滞欲而离嗜爱，洗神灭念，常游于太极之门。今大王以妖容惑目，美味爽口，列女成群，迷心动虑，所爱之容，恐不及玉，纤腰皓齿，患不如神。而欲却老云游，何异操圭爵以量沧海，执毫厘而回日月，其可得乎！”昭王乃彻色减味，居乎正寝，赐甘需羽衣一袭，表其墟为“明真理”也。

其三

七年，沐胥之国来朝，则申毒国之一名也。有道术人名尸罗。问其年，云：“百三十岁。”荷锡持瓶，云：“发其国五年乃至燕都。”善衒惑之术。于其指端出浮屠十层，高三尺，及诸天神仙，巧丽特绝。人皆长五六分，列幢盖，鼓舞，绕塔而行，歌唱之音，如真人矣。尸罗喷水为雰雾，暗数里间。俄而复吹为疾风，雰雾皆止。又吹指上浮屠，渐入云里。又于左耳出青龙，右耳出白虎。始入之时，才一二寸，稍至八九尺。俄而风至云起，即以一手挥之，即龙虎皆入耳中。又张口向日，则见人乘羽盖，驾螭、鹄，直入于口内。复以手抑胸上，而闻怀袖之中，轰轰雷声。更张口，则见羽盖、螭、鹄相随从口中而出。尸罗常坐日中，渐渐觉其形小，或化为老叟，或为婴儿，倏忽而死，香气盈室，时有清风来吹之，更生如向之形。咒术衒惑，神怪无穷。

其四

八年，卢扶国来朝，渡河万里方至【《稗海》本、《广记》本，“河”上有“玉”字。按玉河在新疆于阗县。】。云其国中山川无恶禽兽。水不扬波，风不折木。人皆寿三百岁，结草为衣，是谓卉服。至死不老，咸知孝让。寿登百岁以上，相敬如至亲之礼。死葬于野外，以香木灵草瘗掩其尸。闾里助送，号泣之音，动于林谷，河源为之流止，春木为之改色。居丧水浆不入于口，至死者骨为尘埃，然后乃食。昔大禹随山导川，乃旌其地为无老纯孝之国【《稗海》本，“无老”作“扶老”。】。

　　录曰：夫含灵禀气，取象二仪；受命因生，包乎五德。故守淳明以循身，资施以为本。义缘天属，生尽爱敬之容；体自心慈，死结追终之慕。盖处物之常情，有识之常道。是以忠谏一至，则会理以通幽；神义由心，则祇灵为之昭感。迹显神着，表降群祥，行道不违，远迩旌德。美乎异国之人，隔绝王化，阙闻大道，语其国法，华戎有殊，观其政教，颇令殊俗。礼在四夷，事存诸诰，孝让之风，莫不尚也。

其五

九年，昭王思诸神异。有谷将子，学道之人也，言于王曰：“西王母将来游，必语虚无之术。”不逾一年，王母果至。与昭王游于燧林之下，说炎帝钻火之术。取绿桂之膏，燃以照夜。忽有飞蛾衔火，状如丹雀，来拂于桂膏之上。此蛾出于员丘【圜丘也。】之穴。穴洞达九天，中有细珠如流沙，可穿而结，因用为珮，此是神蛾之矢也。蛾凭气饮露，飞不集下，群仙杀此蛾合丹药。西王母与群仙游员丘之上，聚神蛾，以琼筐盛之，使玉童负筐，以游四极，来降燕庭，出此蛾以示昭王。王曰：“今乞此蛾以合九转神丹！”王母弗与。昭王坐握日之台参云，上可扪日。时有黑鸟白头，集王之所，衔洞光之珠，圆径一尺。此珠色黑如漆，悬照于室内，百神不能隐其精灵。此珠出阴泉之底，阴泉在寒山之北，员水之中，言水波常圆转而流也。有黑蚌飞翔，来去于五岳之上。昔黄帝时，雾成子【务成子，又名巫成，字昭，又称务成昭，上古诸侯国——务国的国君。集思想、文学、道家、医学、房中术于一身，相传为尧舜师。也是道教兴起前传说中的神仙。】游寒山之岭，得黑蚌在高崖之上，故知黑蚌能飞矣。至燕昭王时，有国献于昭王。王取瑶漳之水，洗其沙泥，乃嗟叹曰：“自悬日月以来，见黑蚌生珠已八九十遇，此蚌千岁一生珠也。”珠渐轻细。昭王常怀此珠，当隆暑之月，体自轻凉，号曰“销暑招凉之珠”也。

秦始皇(四事)
其一

始皇元年，骞霄国献刻玉善画工名裔。使含丹青以漱地，即成魑魅及诡怪群物之像；刻玉为百兽之形，毛发宛若真矣。皆铭其臆前，记以日月。工人以指画地，长百丈，直如绳墨。方寸之内，画以四渎【古代对四条独流入海的大河的称呼，即“江、河、淮、济”，(长江、黄河、淮河、济水)。】五岳【指中国历史上的五大名山，即东岳泰山、西岳华山、南岳衡山、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。】列国之图。又画为龙凤，骞翥【①展翅飞举貌。（鸟）向上飞的样子。②比喻地位上升。】若飞。皆不可点睛，或点之，必飞走也。始皇嗟曰：“刻画之形，何得飞走！”使以淳漆各点两玉虎一眼睛，旬日则失之，不知所在。山泽之人云：“见二白虎，各无一目，相随而行，毛色相似，异于常见者。”至明年，西方献两白虎，各无一目。始皇发槛视之，疑是先所失者，乃刺杀之。检其胸前，果是元年所刻玉虎。迄胡亥之灭，宝剑神物，随时散乱也。

其二

始皇好神仙之事，有宛渠之民【宛渠：神话传说中的国名，其国当在咸池日没之所九万里，以万岁为一日。宛渠之民：即是宛渠之国的人民。】，乘螺舟而至。舟形似螺，沉行海底，而水不浸入，一名“沦波舟”【是否是今天人类研究的ufo?!】。其国人长十丈，编鸟兽之毛以蔽形。始皇与之语及天地初开之时，了如亲睹。曰：“臣少时蹑虚却行，日游万里。及其老朽也，坐见天地之外事。臣国在咸池【咸池是古代中国神话中日浴之处。古人认为西方王母娘娘拥有很多年轻貌美的侍女，而咸池是专供仙女洗澡的地方。】日没【《稗海》本作“日浴”。①按作“浴”是，《淮南子·天文》：“日出于旸谷，浴于咸池。”《天平御览》第869卷·火部二·《王子乔拾遗记》：始皇好神仙之事,求天下异术。有宛渠之民,乘蠡舟,泛黑水,而至於雍部。始皇与之语及天初开之时,了如亲见。始皇问曰：“闻子明於见远,愿闻其术。”对曰：“臣之国，去咸池日没之所九万里焉，日月之所不照。以万岁为夜，其昼则天豁然中开，阔数百丈，万岁还合，则为一日也。及其为夜，琢‘燃石’以代日光。此石出于燃山，其土石皆自光明，钻斩皆火出，大如粟，则辉曜一室。昔炎帝时火食，国人献此石也。”②《稗海》，丛书名。明代商濬辑刻。7集，70种。当时随编随刊，各家目录著录，书名互有异同。所收多为唐宋人野史、笔记、掌故、琐言之作。书版流传至清代，顺治、康熙、乾隆间屡经修版重印。】之所九万里，以万岁为一日。俗多阴雾，遇其晴日，则天豁然云裂，耿若江汉。则有玄龙黑凤，翻翔而下。及夜，燃石以继日光。此石出燃山，其土石皆自光澈，扣之则碎，状如粟，一粒辉映一堂。昔炎帝始变生食，用此火也。国人今献此石。或有投其石于溪涧中，则沸沫流于数十里，名其水为焦渊。臣国去轩辕之丘十万里，少典【传说为上古帝王。据说少典是伏羲与女娲之子。《国语·晋语·四》：“昔少典娶于有蟜氏，生黄帝、炎帝。黄帝以姬水（陕西武功漆水河，一说甘肃清水河）成，炎帝以姜水（陕西宝鸡清姜河）成。成而异德，故黄帝为姬，炎帝为姜。”《世本》记载：“少典娶有蟜氏女，生黄帝、炎帝，祖母华胥氏。”】之子采首山之铜，铸为大鼎【《史记•封禅书》：“黄帝作宝鼎三,象天地人。禹收九牧之金,铸九鼎。”《史记•孝武本纪》：“黄帝采首山铜，铸鼎于荆山下。”首山，既首阳山，抑或雷首山，在今山西省永济县南。】。臣先望其国有金火气动，奔而往视之，三鼎已成。又见冀州有异气，应有圣人生，果有庆都生尧【《太平御览》卷80·皇王部五，转引《帝王世纪》曰：“帝尧，陶唐氏，祁姓也。母曰庆都，孕十四月而生尧於丹陵，名曰放勋。或从母姓伊祁氏，年十五而佐帝挚，授封於唐，为诸侯。身长十尺，常梦攀天而上，故年二十而登帝位。”】。又见赤云入于酆镐【史载，西周国都有酆、镐两座城池，沣水西称酆京，沣水东称镐京，故史称“酆镐二京”。】，走而往视，果有丹雀瑞昌之符【周文王名昌。《史记·周本纪》：“季立娶太任，皆贤妇人，生昌，有圣瑞。”】。”始皇曰：“此神人也。”弥信仙术焉。

其三

始皇起云明台，穷四方之珍木，搜天下之巧工。南得烟丘碧树，郦水燃沙，贲都朱泥，云冈素竹；东得葱峦锦柏，漂檖龙松，寒河星柘，岏云之梓；西得漏海浮金，狼渊羽璧，涤嶂霞桑，沉塘员筹；北得冥阜干漆，阴阪文杞，褰流黑魄，暗海香琼，珍异是集。二人腾虚缘木，挥斤斧于空中，子时起工，午时已毕。秦人谓之“子午台”，亦言于子午之地，各起一台，二说疑也。

其四

张仪、苏秦二人，同志好学，迭剪发而鬻之，以相养【可见古人亦有剪发自卖者。】。或佣力写书，非圣人之言不读。遇见《坟》《典》，行途无所题记，以墨书掌及股里，夜还而写之，析竹为简。二人每假食于路，剥树皮编以为书帙，以盛天下良书。尝息大树之下，假息而寐有一先生问：“二子何勤苦也？”仪、秦又问之：“子何国人？”答曰：“吾生于归谷。”亦云鬼谷，鬼者，归也。又云，归者，谷名也。乃请其术，教以干世出俗之辩，即探胸内，得二卷说书，言辅时之事。《古史考》云：“鬼谷子也，鬼、归，音相近也。”

秦王子婴立，凡百日，郎中赵高谋杀之。子婴寝于望夷之宫，夜梦有人身长十丈，须鬓绝青，纳玉舄而乘丹车，驾朱马而至宫门。云欲见秦王子婴，阍者许进焉。子婴乃与言。谓子婴曰：“余是天使也，从沙丘来。天下将乱，当有同姓名【影射赵高。秦始皇，名政，姓赵氏。与赵高同姓。】欲相诛暴。”翌日乃起，子婴则疑赵高，囚高于咸阳狱，悬于井中，七日不死；更以镬汤煮，七日不沸，乃戮之。子婴问狱吏曰：“高其神乎？”狱吏曰：“初囚高之时，见高怀有一青丸，大如雀卵。”时方士说云：“赵高先世受韩终丹法【韩终，秦始皇时方士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：“因使韩终、侯公、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。”】，冬月坐于坚冰，夏日卧于炉上，不觉寒热。”及高死，子婴弃高尸于九达之路【都城之四通八达的大路。】，泣送者千家。或见一青雀从高尸中出，直入云。九转【九转金丹。】之验，信于是乎。子婴所梦，即始皇之灵；所着玉舄【玉鞋。】，则安期先生【即安期生，亦称安期、安其生。人称千岁翁，安丘先生，琅琊阜乡人。师从河上公，黄老道家哲学传人，方仙道的创始人。道教视安期生为重视个人修炼的神仙，故上清派特盛称其事。传说他得太丹之道、三元之法，羽化登仙，驾鹤仙游，或在玄洲三玄宫，被奉为上清八真之一，其仙位或与彭祖、四皓相等。在陶弘景《真灵位业图》中列在第三左位，奉为“北极真人”。】所遗也。鬼魅之理，万世一时。

　　录曰：夫含灵挺质，罕不羡乎久视，祈以长生。苟乖才性，企之弥远。何者？夫层宫峻宇肆其奢，绰约柔曼纵其惑，《九韶》【古代音乐名，周朝雅乐之一，简称《韶》。】、《六英》【古乐名。相传为帝喾或颛顼之乐。】悦其耳，喜怒刑赏示其威，精灵溺于常滞，志意疲于驰策，销竭神虑，翦【剪。】刻天和。秦政【秦始皇。】自以功高三皇，世逾五帝，取惑徐市【徐市，秦方士。一作“徐福”。齐人。秦始皇二十八年(公元前219年)游琅邪，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，名曰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、仙人居之。始皇乃遣市等，发童男女数千人，入海求仙人神药，数岁不得，未果而终。】，身殒沙丘【古地名。河北省平乡县东北。秦始皇东巡，死于此地。】。燕昭能延礼群神，百灵响集。并欲弃机事【机要之事。此即指国家大事。】以游真极，去尘垢而望云飞。譬犹等沟浍于天河，齐朝菌【指朝生暮死的菌类。比喻极短促的生命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：“朝菌不知晦朔，蟪蛄不知春秋。” 陆德明 释文：“司马云：‘大芝也。天阴生粪上，见日则死，一名日及，故不知月之终始也。’ 崔 云：‘粪上芝。朝生暮死，晦者不及朔，朔者不及晦。’”】于椿木【椿木为落叶乔木，喜光，阳性树种，生长较快，树高达30米，胸径1米以上，干形端直，适应性强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：“上古有大椿者，以八千岁为春，八千岁为秋。”常以椿木喻长寿。】，超二仪于昆峦，升一匮【装土的畚，即是篑也。装土之筐。】而扳重汉。何则望之与无阶矣。《抱朴子》曰：“学若牛毛，得如麟角。”至如秦皇、燕昭之智，虽微鉴仙体，而未入玄真。盖犹褊惑尚多，滞情未尽。至于神通玄化，说变万端。故曰徐行云垂之俦，驾影乘霞之侣，可得齐肩比步焉，与之栖息也。穷神绝异，随方而来；衒绝殊形，越境而至。托神以尽变，因变以穷神，触象难名，灵怪莫测。《淮南子》云：“含雷吐火之术，出于万毕之家【指万毕经书。《随书·经籍志》有《淮南万毕经》一卷。】。”方毳羽于洪炉，炎【同焰。】烟火于冰水，漏海螺船之属，飞珠沉霞之类，千途万品，书籍之所未详，自神化以来，神奇莫与为例，岂末代浮诬所能窥仰，夭龄促知之所效哉！今观子年之记，苏（秦）、张（仪）二人，异辞同迹，或以字音相类，或以土俗为殊，验诸坟史，岂惟（苏）秦、（张）仪之见异者哉！

拾遗记卷五
前汉上
其一

汉太上皇【刘煓（tuān ）（？—前197年），字执嘉，沛郡丰邑中阳里（今江苏徐州丰县）人，汉朝宗室先祖，西汉开国皇帝刘邦之父，人称“刘太公”，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未成为帝王，而被尊为太上皇的人。】微时【微时，即卑贱的时候。】，佩一刀，长三尺，上有铭，其字难识，疑是殷高宗【商朝第二十三位国君—武丁。庙号为高宗。武丁是商王盘庚的侄子，父亲是商王小乙。武丁在位时期，曾攻打鬼方，并任用贤臣傅说为相，妻子妇好为将军，商朝再度强盛，史称“武丁中兴”。】伐鬼方【上古种族名。《周易·既济》：“九三，高宗伐鬼方，三年克之。”近代王国维考证出鬼方大致活动的范围：“其族西至汧（qiān,陕西汧河）、陇，环中国而北，东及太行、常山间，中间或分或合，时入侵暴中国。” 后世学者的研究均以此为基础，通过新的发现对前人成果进行修正—— 山西、陕西东北部和内蒙古中部的黄河两岸地带。】之时所作也。上皇游酆沛山中【酆，即四川酆都。沛，江苏沛县。】。寓居穷谷里。有人冶铸，上皇息其傍，问曰：“此铸何器？”工者笑而答曰：“为天子铸剑，慎勿泄言？”上皇谓为戏言，而无疑色。工人曰：“今所铸铁钢砺难成，若得公腰间佩刀杂而治之，即成神器，可以克定天下，星精为辅佐，以歼三猾。木衰火盛，此为异兆也。”上皇曰：“余此物名为匕首，其利难俦，水断虬龙，陆斩虎兕，魑魅罔两，莫能逢之。斫玉镌金，其刃不卷。”工人曰：“若不得此匕首以和铸，虽欧冶专精，越砥敛锷，终为鄙器。”上皇则解匕首，投于炉中。俄而烟焰冲天，日为之昼晦。及乎剑成，杀三牲以衅祭之。铸工问上皇：“何时得此匕首？”上皇云：“秦昭襄王时，余行逢一野人，于陌上授余，云是殷时灵物，世世相传，上有古字，记其年月。”及成剑，工人视之，其铭尚存，叶前疑也。工人即持剑授上皇。上皇以赐高祖，高祖长佩于身，以歼三猾。及天下已定，吕后藏于宝库。库中守藏者见白气如云，出于户外，状如龙蛇。吕后改库名曰“灵金藏”。及诸吕擅权，白气亦灭。及惠帝即位，以此库贮禁兵器，名曰“灵金内府”也。

　　录曰：夫精灵变化，其途非一；冥会之感，理故难常。至如《坟》谶所载，咸取验于已往；歌谣俚说，皆求征于未来。考图披籍，往往而编列矣。观乎工人之说，谅妖言之远效焉。三尺之剑，以应天地之数。故三为阳数，亦应天地之德。按《钩命诀》曰：“萧何为昴星精【昴：[mǎo ]昴：[mǎo ]，二十八星宿之一。】，项羽、陈胜、胡亥为三猾。”国为木德，汉叶火位【五行之运，水生木，木生火，火生土，土生金，金生水。】，此其征也。

其二

孝惠帝【刘盈（公元前210年―公元前188年9月26日），汉高祖刘邦与吕后之子，西汉第二位皇帝。汉惠帝是位年轻皇帝，十六岁时便继承皇位。】二年，四方咸称车书同文轨【泛指文物制度统一。】，天下太平，干戈偃息。远国殊乡，重译【辗转翻译。】来贡。时有道士，姓韩名稚【韩稚，西晋东羌校尉、陇西太守，"八王之乱"间，晋惠帝永兴二年(305)，杀秦州刺史张辅。】，则韩终之胤【后代。】也。越海而来，云是东海神使，闻圣德洽乎区宇，故悦服而来庭。时有东极，出扶桑【传说中神木之名。《山海经·海外东经》：“汤古上有扶桑，十日所浴。”】之外，有泥离之国来朝。其人长四尺，两角如茧，牙出于唇，自乳以来，有灵毛自蔽，居于深穴，其寿不可测也。帝云：“方士韩稚解绝国人言，令问人寿几何？经见几代之事？”答曰：“五运【《素问·天运纪大伦》：“甲巳之岁，土运统之；乙庚之岁，金运统之；丙辛之岁，水运统之；丁壬之岁，木运统之；戊癸之岁，火运统之。”既已天干与地支相对而计算人之时运。继而，以此推算朝代之兴替。】相承，迭生迭死，如飞尘细雨，存殁不可论算。”问：“女娲以前可闻乎？”对曰：“蛇身已上，八风均【均，调合。】，四时序，不以威悦揽乎精运。”又问燧人【燧人氏，生卒年不详，三皇之首，风姓，简称燧人，尊称燧皇。燧明国（今河南商丘）人，出生于商丘，为华胥氏之夫，伏羲与女娲之父。】以前，答曰：“自钻火变腥以来，父老而慈，子寿而孝。自轩皇以来，屑屑焉【动荡不安。】以相诛灭，浮靡嚣动，淫于礼，乱于乐，世德浇【浅薄。】讹，淳风坠矣。”稚以答闻于帝。帝曰：“悠哉杳昧，非通神达理者，难可语乎！斯远矣。”稚于斯而退，莫知其所之。帝使诸方士立仙坛于长安城北，名曰“祠韩馆”。俗云：“司寒之神【古代传说的冬神。《左传·昭公四年》:“其藏之也，黑牡、秬黍以享司寒。”杜预注:“司寒，玄冥，北方之神。”杨伯峻注:“据《礼记·月令》，司寒为冬神玄冥。冬在北陆，故用黑色。”】，祀于城阴。”按《春秋传》曰“以享司寒”，其音相乱也，定是“祠韩馆”。至二年，诏宫女百人，文锦万匹，楼船十艘，以送泥离之使【泥离之国使臣。】，大赦天下。

其三

汉武帝思怀往者李夫人【汉武帝刘彻之宠妃——李夫人，李延年之妹。李夫人死后，李延年有诗歌云：“北方有佳人，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，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？佳人难再得。”刘彻又作《李夫人赋》以悼念之。唐代诗人白居易，有《李夫人》诗云：“生亦惑，死亦惑，尤物惑人忘不得。人非木石皆有情，不如不遇倾城色。”】，不可复得。时始穿昆灵之池【即昆明池。汉武帝元狩三年(公元前120年)，为训练水师，在长安斗门镇一带，开凿了昆明池，池中刻置石鲸，两岸刻置牛郎、织女，以象征天河。】，泛翔禽之舟。帝自造歌曲，使女伶歌之。时日已西倾，凉风激水，女伶歌声甚遒【此指歌声嘹亮。】，因赋《落叶哀蝉》之曲曰：“罗袂兮无声，玉墀【（chí），台阶上的平台。】兮尘生。虚房冷而寂寞，落叶依于重扃【（jiōng)，门闩。】。望彼美之女兮安得，感余心之未宁！”帝闻唱动心，闷闷不自支持，命龙膏之灯以照舟内，悲不自止。亲侍者觉帝容色愁怨，乃进洪梁之酒，酌以文螺之卮。卮出波祇之国。酒出洪梁之县，此属右扶风，至哀帝废此邑，南人受此酿法。今言“云阳出美酒”，两声相乱矣。帝饮三爵，色悦心欢，乃诏女伶出侍。帝息于延凉室，卧梦李夫人授帝蘅芜之香【杜蘅。多年生草本植物。】。帝惊起，而香气犹着衣枕，历月不歇。帝弥思求，终不复见，涕泣洽席，遂改延凉室为遗芳梦室。初，帝深嬖李夫人，死后常思梦之，或欲见夫人。帝貌憔悴，嫔御不宁。诏李少君【李少君，字云翼 ，异人，方士。常自称七十岁，隐瞒自己的年龄、籍贯、平生经历，因懂得祭祀灶神求福、种谷得金、长生不老的方术而得到汉武帝的尊重。】，与之语曰；“朕思李夫人，其可得见乎？”少君曰：“可遥见，不可同于帷幄。暗海有潜英之石，其色青，轻如毛羽。寒盛则石温，暑盛则石冷。刻之为人像，神悟不异真人。使此石像往，则夫人至矣。此石人能传译人言语，有声无气，故知神异也。”帝曰：“此石像可得否？”少君曰：“愿得楼船百艘，巨力千人，能浮水登木者，皆使明于道术，賫不死之药。”乃至暗海，经十年而还。昔之去人，或升云不归，或托形假死，获反者四五人。得此石，即命工人依先图刻作夫人形。刻成，置于轻纱幕里，宛若生时。帝大悦，问少君曰：“可得近乎？“少君曰：“譬如中宵忽梦，而昼可得近观乎？此石毒，宜远望，不可逼也。勿轻万乘之尊，惑此精魅之物！”帝乃从其谏。见夫人毕，少君乃使舂此石人为丸，服之，不复思梦。乃筑灵梦台，岁时祀之。

其四

元封元年【汉武帝年号。元封元年，公元前110年。】，浮忻国贡兰金之泥。此金出汤泉【温泉。】，盛夏之时，水常沸涌，有若汤火，飞鸟不能过。国人常见水边有人冶此金为器，金状混混若泥，如紫磨之色；百铸，其色变白，有光如银，即“银烛”是也。常以此泥封诸函匣及诸宫门，鬼魅不敢干。当汉世，上将出征及使绝国，多以此泥为玺封。卫青、张骞、苏武、傅介子之使【此四人是汉武帝时名臣，出使异国，不辱使命。】，皆受金泥之玺封也。武帝崩后，此泥乃绝焉。

其五

日南【汉郡，汉武帝时设立，在今越南中部，东汉末以后，为林邑国所有。】之南，有淫泉之浦。言其水浸淫从地而出成渊，故曰“淫泉”【泉名。傳說之泉。其水浸淫而出匯成,故稱。】。或言此水甘软，男女饮之则淫。其水小处可滥觞褰涉【滥觞，见之于《荀子·子道篇》：“昔者江出于岷山，其始也，其源可以滥觞；及其至江之津也，不放舟，不避风，则不可涉也。”水源所出，其始甚小，只能浮起酒杯，因此后来就把“滥觞”比喻为事之开始。褰涉，见之于《诗经·郑风·褰裳》：“子惠思我，褰裳涉溱。”谓之水浅，提着衣服即可过河。】，大处可方舟【两船并行。】沿泝【泝，同溯。】，随流屈直。其水激石之声，似人之歌笑，闻者令人淫动，故俗谓之“淫泉”。时有凫雁，色如金，群飞戏于沙濑【沙石上的水流。唐人韩琮《题圭峰下长孙家林亭》：“出树圭峰寒压坐，入篱沙瀨碧流天。”】。罗者得之，乃真金凫也【金铸的凫。当是秦始皇陵的陪葬品。金凫亦是一种灯名。凫形香炉。】。当秦破骊山之坟【《汉书》:秦始皇葬于骊山之阿，下锢三泉，上崇三坟，水银为江海，黄金为凫雁。南朝梁人何逊《经孙氏陵》诗:“银海终无浪，金凫会不飞。”】，行野者见金凫向南而飞，至淫泉。后宝鼎元年【三国东吴末帝孙皓的年号。】，张善为日南太守，郡民有得金凫以献。张善该【该，通赅。完备。】博多通，考其年月，即秦始皇墓之金凫也。昔始皇为冢，敛天下瑰异，生殉工人，倾远方奇宝于冢中，为江海川渎及列山岳之形。以沙棠沉檀为舟楫，金银为凫雁，以琉璃杂宝为龟鱼。又于海中作玉象鲸鱼，衔火珠为星，以代膏烛，光出墓中，精灵之伟也。昔生埋工人于冢内，至被开时，皆不死。工人于冢内琢石为龙凤仙人之像，及作碑文辞赞。汉初发此冢，验诸史传，皆无列仙龙凤之制，则知生埋匠人之所作也。后人更写此碑文，而辞多怨酷之言，乃谓为“怨碑”。《史记》略而不录。

其六

董偃【汉武帝弄臣,馆陶公主刘嫖（汉文帝和窦皇后之女，汉景帝同胞姐姐。）晚年的面首。馆陶公主的丈夫堂邑侯陈午在世时,十八岁的董偃已经得到刘嫖的宠爱。后又得汉武帝宠,及后失宠,三十而终。董偃十三岁时便跟随母亲出入窦太主家，窦太主见其容貌姣好，遂留董偃于自己府中抚养，对其进行教育。董偃为人温柔爱人，因得窦太主宠爱，很多王公都接待他，董偃名扬长安城，号称董君。窦太主为了推荐董偃，更是花费巨资让他散财来结交士人。窦太主死后，请求与董偃合葬于霸陵。此后，公主贵人多逾礼越制，就是从董偃开始。】常卧延清之室【汉宫有清凉殿,夏居之则清凉也,亦曰延清室。《汉书》曰“清室则中夏含霜”,即此也。】，以画石为床，文如锦也。石体甚轻，出郅支国【郅支单于，名呼屠吾斯，虚闾权渠单于长子。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之后的北匈奴第一代单于，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之兄。】。上设紫琉璃帐，火齐屏风【火齐，宝珠的一种谓之火齐珠。一说，似珠的石。火齐屏风，火齐珠制作的屏风，如云母屏风。宋诗人钱惟演《此夕》：曲琼斜挂影沉沉,火齐屏风六曲深。春瘦已宽连理带,夜长谁有辟寒金。】，列灵麻【俗名芝麻。相传汉时由西域传入，故又名胡麻。】之烛，以紫玉为盘，如屈龙，皆用杂宝饰之。侍者于户外扇偃。偃曰：“玉石岂须扇而后凉耶？”侍者乃却扇，以手摸，方知有屏风。又以玉精为盘，贮冰于膝前。玉精与冰同其洁澈。侍者谓冰之无盘，必融湿席，乃合玉盘拂之，落阶下，冰玉俱碎，偃以为乐。此玉精，千涂国所贡也。武帝以此赐偃。哀、平之世，民家犹有此器，而多残破。及王莽之世，不复知其所在。

其七

太初二年【汉武帝年号。太初二年，即公元前103年。】，大月氏国贡双头鸡【月氏，古族名，秦汉间游牧于敦煌、祁连一带，后遭匈奴攻侵，大部分迁至新疆西部，自称大月氏。其最强盛时，领土有今印度恒河、克什米尔、阿富汗。】，四足一尾，鸣则俱鸣。武帝置于甘泉故馆【即甘泉宫。甘泉宫遗址，位于咸阳市区以北75公里处的淳化县铁王镇梁武帝村，距咸阳市区100公里。】，更以余鸡混之【混之，指鸡鸭混交。】，得其种类而不能鸣。谏者曰：“《诗》云：‘牝鸡无晨。’一云：‘牝鸡之晨，惟家之索。’今雄类不鸣，非吉祥也。”帝乃送还西域。行至西关，鸡反顾望汉宫而哀鸣。故谣言曰：“三七末世【三七，即指二百一十年。《汉书·路温舒传》：“温舒从祖父受历数、天文，以为汉厄三七之间。”颜师古注引张晏曰:“三七，二百一十岁也。自汉初至哀帝元年，二百一年也，至平帝崩二百十一年。”】，鸡不鸣，犬不吠，宫中荆刺乱相系，当有九虎争为帝。”至王莽篡位，将军有九虎之号【《汉书·王莽传》：“王莽拜将军九人，皆以虎为号，号曰九虎。”】。其后丧乱弥多，宫掖中生蒿棘，家无鸡鸣犬吠。此鸡未至月支国，乃飞于天汉【亦称云汉，天河。】，声似鹍鸡【鹍鸡，古书上说的一种形似天鹅的大鸟。东汉张衡《西京赋》：“翔鶤仰而弗逮” 李善注引《穆天子传》：“鶤鸡飞八百里。”郭璞注：“鶤即鵾鸡，鵾与鶤同。”汉扬雄《太玄·装》：“次四鶤鸡朝飞踤于北，嘤嘤相和不辍食。”范望注：“鶤鸡，水鸟。”】，翱翔云里。一名暄鸡，昆、暄之音相类。

其八

天汉二年【公元前99年。天汉是汉武帝年号。】，渠搜国之西【渠搜，古族名，一作渠叟，西戎之一，分布于今甘肃酒泉迤西至鄯善一带。其东徙者居于今内蒙古鄂托克旗南，故朔方城附近;其西迁者曾建国于葱岭之西。《隋书·西域传》鏺汗条云：“鏺汗国，都葱岭之西五百余里，古渠搜国也。王姓昭武,字阿利柒。都城方四里,胜兵数千人。王坐金羊床,妻戴金花。俗多朱砂、金、铁。”据说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一带。】，有祈沦之国。其俗淳和，人寿三百岁。有寿木之林，一树千寻，日月为之隐蔽。若经憩此木下，皆不死不病。或有泛海越山来会其国，归怀其叶者，则终身不老。其国人缀草毛为绳，结网为衣，似今之罗纨也。至元狩六年，渠搜国献网衣一袭。帝焚于九达之道，恐后人征求，以物奢费，烧之，烟如金石之气。

其九

太始二年【公元前95年。太始是汉武帝年号。】，西方有因霄之国【传说中国名。其人舌尖倒向喉内,善于长啸。其说出于反舌国传说。】，人皆善啸。丈夫啸闻百里，妇人啸闻五十里，如笙竽之音，秋冬则声清亮，春夏则声沉下。人舌尖处倒向喉内，亦曰两舌重沓，以爪徐刮之，则啸声逾远。故《吕氏春秋》云“反舌殊乡之国”，即此谓也。有至圣之君，则来服其化。

　　录曰：汉兴，继六国之遗弊，天子思于圣德。是以黔黎嗟秦亡之晚，恨汉来之迟。高祖肇基帝业，恢张区宇。孝惠务宽刑辟，以成无为之治，德侔三王，教通四海。至于武帝，世载愈光，省方巡岳，标元崇号，闻礼乐以恢风，广文义以饰俗，改律历而建封禅，祀百神以招群瑞。虽“钦明”茂于《唐书》【钦明，即指敬肃明察。《尚书·尧典》：“曰若稽古帝尧，曰放勋，钦明文思安安，允恭克让。”陆德明释文引马融曰：“威仪表备谓之钦，照临四方谓之明。”后遂以“钦明”为对君主的颂词。《唐书》，当指唐尧之书也。如《尚书》中的《尧典》之书云云。】，“文思”称于《虞典》【文思，指才智与道德。古代专用以称颂帝王。《书·尧典》：“曰若稽古帝尧，曰放勋，钦明文思安安，允恭克让。”陆德明释文：“经天纬地谓之文，道德纯备谓之思。”杜甫有《收京》诗之二云：“羽翼怀商老，文思忆帝尧。”】，岂尚兹焉！观乎周、孔之教，不贵虚无之学。武帝修黄老，治却老之方，求报无福之祀。是以张敞【张敞(公元前?-公元前48年)，字子高，西汉茂陵(今陕西兴平)人。祖父张孺为上谷太守，父张福事汉武帝，官至光禄大夫。张敞以太中大夫事宣帝，时徙居杜陵(今陕西西安市东南)。官终豫州刺史。】切言，使远斥仙术，指以苌弘、楚襄怀、秦皇、徐福之事，故辛垣之徒【辛垣，即汉文帝时的方士新垣平（新垣，复姓。平，名字。）。《史记·历书》：“新垣平以望气见，颇言正历服色事，贵幸，后作乱，故孝文帝废不复问。”后来，有人上书，说新垣平以诈术欺瞒皇上，于是惹怒了汉文帝，汉文帝一怒之下杀了新垣平。】，卒见夷戮。夫仙者，尚冲静以忘形体，守寂寞而袪嚣务。武帝好微行【微行，古代皇帝不以人知晓而出行。】而尚克伐，恢宫宇而广苑囿，永乖【乖，背离。】长生久视之法，失玄一守道之要，悔少翁【汉武帝时齐方士名。曾以方术致已卒王夫人之魂魄于武帝前，被拜为文武将军。】之先诛，惑栾大【栾大(?-前112年)，栾大是汉武帝时期胶东王刘寄宫中的尚方，身材高大长相俊美，和文成将军少翁拜同一个老师学习方术。经乐成侯丁义推荐至汉武帝处，武帝以为栾大能通神仙，对其委以重任，封他为五利将军，又拜为天士将军、地士将军、大通将军、天道将军，后又封为乐通侯，时栾大佩六印，贵振天下。因栾大被武帝信任，当官封侯名噪一时，才得以迎娶已孀居的卫长公主。武帝送女儿金(十)万斤作嫁妆，将其汤沐邑改名当利，举办盛大婚礼嫁女于栾大。后武帝发觉栾大的方术大多不验，栾大并不能通神，皇帝的信任换来的是欺骗与失策，还因此耽误了长公主，愤怒的武帝将栾大腰斩。栾大的推荐人乐成侯丁义也因此获"不道"罪，被弃市，侯国被除。】之诡说。至如李夫人，缅心昵爱，专媚兰闺，思沉魂之更生，饬【同饰。】新宫以延伫【久立；久留。引颈企立。形容盼望之切。停留；逗留。徘徊观望，犹豫不决。拖延。指归隐。】。盖犹嬖惑之宠过炽，累心之结未袪。欲竦身云霓之表，与天地而齐毕，由系风晷，其可阶乎？虽未及玄真，颇参神邃。是以幽明不能藏其殊妙，万象无所隐其精灵。考诸仙部，验以众说，未有异于斯乎！夫五运递兴，数之常理，金、土之兆，魏、晋当焉【五行家主五运说，他们认为魏以土德王，晋以金德王。】。董偃【董偃幼时，与母以卖珠为事。随母出入汉武帝姑馆陶公主刘嫖家，为馆陶公主所近幸，贵宠无比。见《汉书•东方朔传》。唐李白《古风》之八：“绿帻谁家子，卖珠轻薄儿。”】起自贩珠之徒，因庖宰而升宠，窃幸一时，富倾海宇，内蓄神异之珍，衒【炫的异体字。】非世之宝；一朝绝爱，信盛衰之有兆乎！夫为棺椁者，以防蝼蚁之患，权敛骨之离，圣人使合其正礼，恶其逾费，疾其过薄。至如澹台灭明【孔子之弟子，字子羽。《博物志》卷八《史补》：澹台子羽子溺水死，欲葬之，（澹台）灭明曰：“此命也，与蝼蚁何亲？与鱼鳖何仇？”遂不使葬。】之俭，盛姬【周穆王宠姬。西周时人。盛氏之女，周穆王妃。盛氏亦姬姓，穆王乃赐盛氏为姬姓之上位。为筑重璧之台。穆王尝田于泽中，舍于泽中而盛姬逢寒疾病，至重璧之台，卒，殡于谷丘之庙。《穆天子传》卷六有载：“天子赐之上姬之长，是曰盛门。天子乃为之台，是曰重璧之台。”“盛姬求饮，天子命人取浆而给，是曰壶輲。天子西至于重璧之台，盛姬告病薨。天子哀之，是曰哀次。天子乃殡盛姬于毂丘之庙。”“天子南葬盛姬于乐池之南。”“视皇后之葬法。”白居易有诗云：“君不见穆王三日哭，重璧台前伤盛姬。”见之于《李夫人·鉴嬖惑也》。】、秦皇之奢，皆失于节用。嗟乎！形销神灭，欻【①(chuā),拟声词。走路等等的声音。②(xū)，忽然。此处读②(xū)音。】为一棺之土，为陵成谷，琼珣美宝，奄为烬尘，斯则费生加死，无益身名也。冥然长往，何忆曩时之盛？仲尼云：“不如速朽。”【《礼记·檀弓上》：“昔者夫子居于宋，见桓司马自为石椁，三年而不成。夫子曰：‘若是其靡也，死不如速朽之愈也。’死之欲速朽，为桓司马言之也。南宫敬叔反，必载宝而朝。夫子曰：‘若是其货也，丧不如速贫之愈也。’丧之欲速贫，为敬叔言之也。”】敛手足形，圣人以斯昭诫，岂不尚哉！

拾遗记卷六
前汉下
其一

昭帝始元元年【汉昭帝，汉武帝之子刘弗陵。始元元年，公元前86年。】，穿淋池【清人史梦兰（字香崖，直隶乐亭人。生于清嘉庆十八年，卒于光绪二十四年，年八十六岁。少孤力学，于书无所不窥，尤长于史。每纵谈天下事，了如指掌。道光二十年举人。选山东朝城知县，以母老不赴。筑别业于碣石山，名曰止园，奉母其中，藏书数万卷，日以经史自娱。）《全史宫词·汉》：“淋池秋静泛洪波，玉手纤纤采芰荷。风月满天衣袖薄，木兰舟上唱新歌。”《三辅黄图》卷四：“昭帝始元元年(公元前86年)，穿琳池，广千步，池南起桂台以望远，东引太液之水。池中植分枝荷，一茎四叶，状如骈盖， 日照则叶低荫根茎， 若葵之卫足，名曰低光荷。实如玄珠，可以饰佩，花叶虽萎，芬 馥之气彻十余里，食之令人口气常香，益脉治病。宫人贵之，每游燕出入，必皆含嚼，或剪以为衣，或折以障日，以为戏弄。帝时命水嬉，游燕永日……帝曰:‘桂楫松舟，其犹重朴，况乎此槽可得而乘耶。’乃命以文梓为船，木兰为柂(古同"舵")，刻飞燕翔鹢，饰于船首，随风轻漾，毕景忘归，起商台于池上。”】，广千步。中植分枝荷，一茎四叶，状如骈盖，日照则叶低荫根茎，若葵之卫足，名“低光荷”。实如玄珠，可以饰佩。花叶难萎，芬馥之气，彻十余里。食之令人口气常香，益脉理病。宫人贵之，每游宴出入，必皆含嚼。或剪以为衣，或折以蔽日，以为戏弄。《楚辞》所谓“折芰荷以为衣”【《楚辞·离骚》：制芰荷以为衣兮，集芙蓉以为裳。】，意在斯也。亦有倒生菱，茎如乱丝，一花千叶，根浮水上，实沉泥中，名“紫菱”，食之不老。帝时命水嬉，游宴永日。土人进一巨槽，帝曰：“桂楫松舟，其犹重朴；况乎此槽，可得而乘也？”乃命以文梓【有斑纹的梓木。】为船，木兰为柂【古同“舵”。】。刻飞鸾翔鹢【鹢，古书上说的一种像鹭的水鸟。】，饰于船首，随风轻漾，毕景【景同影。】忘归，乃至通夜。使宫人歌曰：“秋素景兮泛洪波，挥纤手兮折芰荷，凉风凄凄扬棹歌，云光开曙月低河，万岁为乐岂云多！”帝乃大悦。起商台于池上。及乎末岁，进谏者多，遂省薄游幸，堙毁池台，鸾舟荷芰，随时废灭。今台无遗址，沟池已平。

其二

元凤二年【元凤，汉昭帝刘弗陵第二个年号。元凤二年，即公元前79年。】，于淋池之南起桂台【清人史梦兰《全史宫词·汉》：“桂台水浅鹢舟轻，凤辖翩翩出禁城。忽听歌声天上落，君王度曲过昆明。”《续齐谐记》载，宣帝以皂盖车赐霍光，至夜，车辖上金凤辄亡去。帝闻而异之，取其车，每游行则御乘之。帝崩，凤凰飞去，莫知所在。稽康诗云：“翩翩凤辖，逢此网罗。”《三辅黄图》载，宣曲宫，在昆明池西，孝宣帝常于此度曲。故称“宣曲宫”。】，以望远气。东引太液之水【太液池，建章宫池名。又称“泰液池”、“蓬莱池”。汉武帝时建。位于西汉长安城建章宫北(今陕西西安市西北汉长安城内建章宫北)。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。占地10顷，是渠引昆明池水而形成的一个范围宽广的人工湖。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:“其北治大池，渐台高二十余丈，名曰泰液池，中有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、壶梁，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。”】。有一连理树，上枝跨于渠水，下枝隔岸而南，生与上枝同一株。帝常以季秋之月，泛蘅兰云鷁之舟，穷晷系夜，钓于台下。以香金为钩，霜【糸+霜】丝为纶，丹鲤为饵。钓得白蛟，长三丈，若大蛇，无鳞甲。帝曰：“非祥也。”命太官为鮓【鲊[zhǎ]，盐腌的鱼。】，肉紫骨青，味甚香美，班赐群臣。帝思其美，渔者不能复得，知为神异之物。

其三

宣帝地节元年【汉宣帝刘询第二个年号。地节元年，即公元前69年。】，乐浪【乐浪郡。治所在今朝鲜半岛。】之东，有背明之国，来贡其方物。言其乡在扶桑之东，见日出于西方。其国昏昏常暗，宜种百谷，名曰“融泽”，方三千里。五谷皆良，食之后天而死【后天，相对于“先天”而言。后天而死，即指可以与天齐寿。】。有浃日之稻【古代以干支纪日，称自甲至癸一周十日为“浹日”。】，种之十旬而熟；有翻【翻，通返。】形稻，言食者死而更生，夭而有寿；有明清稻，食者延年也；清肠稻，食一粒历年不飢。有摇枝粟，其枝长而弱，无风常摇，食之益髓；有凤冠粟，似凤鸟之冠，食者多力；有游龙粟，叶屈曲似游龙也；有琼膏粟，白如银，食此二粟，令人骨轻。有绕明豆，其茎弱，自相萦缠；有挟剑豆，其荚形似人挟剑，横斜而生；有倾离豆，言其豆见日，叶垂覆地，食者不老不疾。有延精麦，延寿益气；有昆和麦，调畅六府【府，通腑。】；有轻心麦，食者体轻；有醇和麦，为曲【麯子，用曲霉和它的培养基（多为麦子、麸皮、大豆的混合物）制成的块状物，用来酿酒或制酱。】以酿酒，一醉累月，食之凌冬可袒；有含露麦，穟【同穗。】中有露，味甘如饴。有紫沉麻，其实不浮；有云冰麻，实冷而有光，宜为油泽；有通明麻，食者夜行不持烛，是苣蕂也，食之延寿，后天而老。其北有草，名虹草，枝长一丈，叶如车轮，根大如毂【毂（gū）:车轮中心的圆木,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,中有圆孔,可以插轴,借指车轮或车。】，花似朝虹之色。昔齐桓公伐山戎【山戎是我国春秋时期北方的一支较强大的少数民族。又称北戎，匈奴的一支。活动地区在今河北省北部。见《春秋·庄公三十年》﹑《汉书·匈奴传上》。后亦为北方少数民族的泛称。】，国人献其种，乃植于庭，云霸者之瑞也。有宵明草，夜视如列烛，昼则无光，自消灭也。有紫菊，谓之日精，一茎一蔓，延及数亩，味甘，食者至死不飢渴。有焦茅，高五丈，燃之成灰，以水灌之，复成茅也，谓之灵茅。有黄渠草，映日如火，其铿韧若金，食者焚身不热；有梦草，叶如蒲，茎如蓍【蓍草，《淮阳县志》记载：“太昊陵后有蓍草园，墙高九尺，方广八十步。”《辞海》：“植物名，别称‘蓍草’、‘锯齿草’、‘蚰蜒草’。菊科，多年生直立草本。叶互生，长线状披针形，篦状羽裂，裂片边缘有锐锯齿。”】，采之以占吉凶，万不遗一；又有闻遐草，服者耳聪，香如桂，茎如兰。其国献之，多不生实，叶多萎黄。诏并除焉。

其四

二年【当是汉宣帝刘询之地节二年，公元前68年。】，含涂国贡其珍怪。其使云：“去【距离。】王都七万里。鸟兽皆能言语。鸡犬死者，埋之不朽。经历数世，其家人游于山阿海滨，地中闻鸡犬鸣吠，主乃掘取，还家养之，毛羽虽秃落更生，久乃悦泽【美好润泽的样子。《韩诗外传》卷九：“五步一噣（①[zhòu]，鸟嘴。②[zhuó]，同啄。），终日乃饱；羽毛悦泽，光照于日月。”】。”

其五

张掖郡【汉武帝于公元公元前121年派霍去病远征河西,大破匈奴,元鼎六年设置张掖郡,以觻（①[lì]，兽角锋利。②[lù]〔～得〕中国汉代县名，在今甘肃省张掖市西北。）得城为郡治(觻得城原是匈奴觻得王所居之地,所以觻得城又叫张掖,位于今张掖城西北)。】有郅族【郅姓家族。】之盛，因以名也。郅奇字君珍，居丧尽礼。所居去墓百里，每夜行，常有飞鸟衔火夹之，登山济水，号泣不息，未尝以险难为忧，虽夜如昼之明也。以泪洒石则成痕，着朽木枯草，必皆重茂。以泪浸地即咸，俗谓之“咸乡”。至昭帝【汉昭帝刘弗陵。】，嘉其孝异，表铭其邑曰“孝感乡”，四时祭祀，立庙焉。

录曰：夫心迹所至，无幽不彻，理著于微，冥昧自显。玄曦回鲁阳之戈【典出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：“鲁阳公与韩构难，战酣，日暮，援戈而撝之，日为之反三舍。”】，严霜感匹夫之叹【《太平御览》引《淮南子》佚文：“邹衍事燕惠王尽忠，左右谱之王，王系之狱，仰天哭。夏五月，天为之下霜。”】，在于凡伦，尚昭神迹。况求之精爽【神明。】，以会蒸蒸【同烝烝，众多貌。此处形容尽孝道。】之心，木石为之玄感，鸟兽为之驯集。伟元哀号，春花以之改叶【《晋书．王裒传》：王裒（裒，音pōu）字伟元，城阳营陵人也。祖修，有名魏世。父仪，高亮雅直，为文帝（司马昭）司马。东关之役，帝问于众曰：“近日之事，谁任其咎？”仪对曰：“责在元帅。”帝怒曰：“司马欲委罪于孤邪！”遂引出斩之。裒少立操尚，行己以礼，身长八尺四寸，容貌绝异，音声清亮，辞气雅正，博学多能，痛父非命，未尝西向而坐，示不臣朝廷也。于是隐居教授，三徵七辟皆不就。庐于墓侧，旦夕常至墓所拜跪，攀柏悲号，涕泪著树，树为之枯。】；叔通晨兴，朝流欻生横石【东晋人萧广济《孝子传》：隗通，字君相，母好饮江水，常乘舟楫置之，深浚艰辛。忽有横石特起，直趋江脊，后取水无复劳剧。】；辛缮表迹于栖鸾【东晋人萧广济《孝子传》：辛缮，字公文，母丧。精庐旁有大鸟，头高五尺，鸡首燕颔，鱼尾蛇颈。备五色而青，栖于门树。】，卫农示德于梦虎【《搜神记》卷十一：衡农，字剽卿，东平人也。少孤，事继母至孝。常宿于他舍，值雷风，频梦虎啮其足，农呼妻相出于庭，叩头三下。屋忽然而坏，压死者三十余人，唯农夫妻获免。】。郅氏之行，类斯道焉。按汉昭帝时，有黄鹄下太液池；今云淋池，盖一水二名也。宣帝之世，有嘉谷玄稷之祥，亦不说今之所生，岂由神农、后稷播厥之功【播种。《诗·周颂·噫嘻》：“率时农夫，播厥百谷。”郑玄笺：“使民耕田而种百谷也。”】，抑亦王子所称，非近俗所食。诠其名，华而不实。及乎飞走之类，神木怪草，见奇而说，万世之瑰伟也。

其六

汉成帝【刘骜，汉元帝刘奭之子。在位二十六年，改元七次。】好微行，于太液池旁起宵游宫，以漆为柱，铺黑绨之幕，器服乘舆，皆尚黑色。既悦于暗行，憎灯烛之照。宫中美御，皆服皂衣，自班婕妤【班婕妤（公元前48年―公元2年），名不详，汉成帝刘骜妃子，西汉女作家、著名才女，中国文学史上以辞赋见长的女作家之一。善诗赋，有美德。初为少使，立为婕妤。《汉书·外戚传》中有她的传记。她也是班固、班超和班昭的祖姑。】以下，咸带玄绶，簪珮虽如锦绣，更以木兰纱绡罩之。至宵游宫，乃秉烛。宴幸既罢，静鼓自舞，而步不扬尘。好夕出游。造飞行殿，方一丈，如今之辇，选羽林之士，负之以趋。帝于辇上，觉其行快疾，闻其中若风雷之声，言其行疾也，名曰“云雷宫”。所幸之宫，咸以毡绨藉地，恶车辙马迹之喧。虽惑于微行昵宴，在民无劳无怨。每乘舆返驾，以爱幸之姬宝衣珍食，舍于道傍，国人之穷老者皆歌“万岁”。是以鸿嘉【汉成帝刘骜的第四个年号。】、永始【汉成帝刘骜的第五个年号】之间，国富家丰，兵戈长戢。故刘向【刘向（约公元前77年-公元前6年），又名刘中垒，原名更生，字子政，沛县（今江苏省沛县）人，曾任谏大夫、散骑宗正给事、光禄大夫等官职，官至中垒校尉，著名经学家、目录学家、文学家。刘向是楚元王刘交的四世孙，一生著书立说，曾经编撰过《新序》、《说苑》、《列女传》、《别录》、《战国策》云云。】、谷永【谷永，本名谷并，字子云，京兆长安(今陕西省西安市)人。西汉时期官员，卫司马谷吉之子。谷永年轻时作长安小史，后来广博地学习经书。建昭年间，御史大夫繁延寿听说他才德优异，拜任他为自己的属吏，后举荐他为太常丞，他多次上奏谈论政治得失。】指言切谏，于是焚宵游宫及飞行殿，罢宴逸之乐。所谓从绳则正，如转圜【①挽回。②调停，斡旋。 ③转动圆形器物。常用以代指便易迅速之事。⑤借指顺易。】焉。

其七

帝【汉成帝刘骜。】常以三秋闲日，与飞燕【汉成帝宠妃赵飞燕。】戏于太液池，以沙棠木为舟，贵其不沉没也。以云母饰于鷁首，一名“云舟”【古代常以鷁鸟绘于船首。】。又刻大桐木为虬龙，雕饰如真，以夹云舟而行。以紫桂为柂枻【柂（duò），古同“舵”。枻（yì），船舷；短桨。】。及观云棹水，玩撷菱蕖，帝每忧轻荡，以惊飞燕，令佽飞【（cì fēi）。佽飞即佽非。春秋楚勇士。后亦泛指勇士。汉武官名。少府属下左弋，自汉武帝太初元年改名为“佽飞”，掌弋射。】之士，以金锁缆云舟于波上。每轻风时至，飞燕殆欲随风入水。帝以翠缨结飞燕之裙，游倦乃返。飞燕后渐见疏，常怨曰：“妾微贱，何复得预缨裙之游？”今太液池尚有避风台，即飞燕结裙之处。

　　录曰：夫言端扆【①古代的屏风。②扆座，亦作“扆坐”，帝王的座位。】拱默者，人君之尊也。是故兴居有节，进止有度，出则太师奏登车之礼，入则少师荐升堂之仪，列旌门【古代帝王出行﹐张帷幕为行宫﹐宫前树旌旗为门﹐称旌门。】以周卫，修清宫【帝王出行的歇息处。】以宴息。成帝【汉成帝刘骜。】轻南面之位，微游昵幸，好惑神仙之事，谷永因而抗谏。《书》不云乎：“弗矜细行，终累大德。”斯之谓矣。

其八

哀帝【刘欣（公元前25年-公元前1年），字和。是汉元帝刘奭的孙子，汉成帝刘骜的侄子，定陶恭王刘康之子，母为丁姬。西汉第十三位皇帝。】尚淫奢，多进谄佞。幸爱之臣，竞以妆饰妖丽，巧言取容。董贤【董贤（前22年—前1年），字圣卿，冯翊云阳（今陕西泾阳西北）人，御史董恭之子，汉哀帝刘欣宠臣。初任太子舍人。绥和二年（前7年），汉哀帝即位，董贤升任为郎官。得宠日甚，任驸马都尉侍中，汉哀帝出门乘车就陪坐其旁，回来后侍奉左右，一月之内所得赏赐共达一万万钱，其富贵震动朝廷。后哀帝封董贤为高安侯，食邑一千户。不久，增封二千户。后代替丁明为大司马，董贤时年二十二岁，位列三公，百官靠董贤向哀帝奏事。元寿二年（前1年），哀帝去世。不久，王莽借助太皇太后王政君指使尚书弹劾董贤，又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下诏罢免董贤的大司马之职，当日董贤自杀。】以雾绡单衣【薄雾似的轻纱。亦借指用此种材料做的衣服。】，飘若蝉翼。帝入宴息之房【①休息。《易·随》：“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”宋人司马光 《投壶新格》：“君子学道从政，勤劳罢倦，必从容宴息以养志游神，故可久也。”②指死者长眠。西汉杜邺《临终作墓石文》：“魏郡杜邺，立志忠款，犬马未陈，奄先草露……封于 长安北郭，此焉宴息。”③宴乐和安居。《东周列国志》第七十回：“灵王自谓天下唾手而得，日夜宴息於 章华之台，欲遣使至周，求其九鼎，以为楚国之镇。”④闲居休息。唐人元结《菊圃记》：“其地近讌息之堂，吏人不此奔走。”宋人王禹偁《李氏园亭记》：“而能开一园，构二亭，竹树花卉，少而且备，游赏讌息，近而不劳。”⑤晏游。《红楼梦》第58回：“太妃少妃每日宴息，见贾母等在东院，彼此同出同入，都有照应。”】，命筵卿【按齐治平校注本日：毛校作“圣卿”，近是。】易轻衣小袖，示用奢带修裙【宽带长裙。】，故使婉转【形容言辞委婉含蓄或声音委婉而动听。婉转还可引申为辗转、曲折、绵密貌等意思。】便易也。宫人皆效其断袖。又曰，割袖恐惊其眠【断袖，即断袖之癖。原指男子的同性恋行为，现男女不限。《汉书·佞幸传》：董贤“常与上卧起。尝昼寝，偏藉上袖，上欲起，贤未觉，不欲动贤，乃断袖而起。其恩爱至此。贤亦性柔和便辟，善为媚以自固。”】。

后汉
其一

明帝阴贵人梦食瓜甚美【①汉明帝刘庄(公元28年-公元75年)，初名刘阳，光武帝刘秀第四子，母光烈皇后阴丽华，东汉第二位皇帝，公元57年―公元75年在位。②阴贵人，本姓阴，其名不详，南阳郡新野县(今河南省新野县)人。东汉时期妃嫔，光武帝刘秀之光烈皇后阴丽华的侄女。阴贵人生子梁王刘畅，亦深得宠爱。】。帝使求诸方国【四方诸侯国。】。时燉煌献异瓜种【燉煌，汉郡名，在今甘肃省敦煌。】，恒山献巨桃核【恒山，北岳恒山，在今山西省浑源县。】。瓜名“穹隆”，长三尺，而形屈曲，味美如饴。父老云：“昔道士从蓬莱山得此瓜，云是崆峒灵瓜，四劫【劫，梵文“劫波”之省称。亦作" 劫簸 "。古印度传说，世界经若千万年毁灭一回，谓之一劫。一劫中包括“成、住、坏、空”四时，亦称四劫。】一实，西王母遗于此地，世代遐绝，其实颇在。”又说：“巨桃霜下结花，隆暑方熟，亦云仙人所食。”帝使植于霜林园。园皆植寒果【宋人杨万里《晚酌》诗云：“暑天寒果飣来馊，水果清於木果休。”】，积冰之节，百果方盛，俗谓之“相陵”【意谓寒果与节气相抗。】，与霜林之声讹也。后曰：“王母之桃，王公之瓜，可得而食，吾万岁矣，安可植乎？”后崩，内侍者见镜奁【（jìng lián），《急就篇》三：“镜奁疏比各异工。”注:“镜奁，盘镜之器，若今镜匣也。”】中有瓜、桃之核，视之涕零，疑非其类耳。

其二

章帝永宁元年【①汉章帝刘炟(dá)。刘炟(57年-88年4月9日)，汉明帝刘庄第五子，母贾贵人，东汉第三位皇帝。永平三年被立为皇太子。永平十八年继位。章和二年，刘炟去世，时年三十一岁，谥号孝章皇帝，庙号肃宗，葬于敬陵。汉章帝在位时，改元三次，年号分别为建初、元和、章和，其中没有永宁年号。永宁是汉安帝刘祜的年号。】，条支国【《后汉书·西域传》：条支国城在山上，周回四十余里。临西海，海水曲环其南及东北，三面路绝，唯西北隅通陆道。土地暑湿，出师子、犀牛、封牛、孔雀、大雀。大雀其卵如瓮。(国都在今格实姆岛，三面皆海，西北海峡非常狭窄，水浅可架浮桥)转北而东，复马行六十余日至安息。后役属条支，为置大将，临领诸小城焉。】来贡异瑞。有鸟名鳷鹊【①传说中的异鸟名。②指喜鹊。③汉宫观名。在长安甘泉宫外。汉武帝建元中建。④南朝楼阁名。在江苏南京。】，形高七尺，解人语。其国太平，则鳷鹊群翔。昔汉武帝时，四夷宾服，有献驯鹊，若有喜乐事，则鼓翼翔鸣。按庄周云“雕陵之鹊”【《庄子·山木》：庄周游于雕陵之樊，一异鹊自南方来者，翼广七尺，目大运寸，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。】，盖其类也。《淮南子》云：“鹊知人喜。”【《淮南子·泛论训》：“猩猩知往而不知来，乾鹄知来而不知往。”高诱注:“乾鹄,鹊也。人将有来事忧喜之征则鸣，此知来也。”后世以鹊噪为喜兆，当自晋朝始。】今之所记，大小虽殊，远近为异，故略举焉。

其三

安帝【汉安帝刘祜。汉章帝的孙子，在位十九年，改元五次。】好微行，于郊垧或露宿，起帷宫，皆用锦罽【①用毛做成的毡子一类的东西。 ②［罽宾］古西域国名。】文绣。至永初三年，国用不足，令吏民入钱者得为官【①汉安帝永初三年，公元109年。②《后汉书·孝安帝纪》：永初三年“三月，京师大饥，民相食……三公以国用不足，奏令吏人入钱谷，得为关内侯、虎贲羽林郎、五大夫、官府吏、缇骑、营士各有差。”】。有琅琊王溥【王溥是汉安帝时期(107—125)的琅琊郡（今山东即墨市）人，西汉王吉裔孙。东汉安帝时，因家道中落，以为人抄书为生。王溥家贫不得仕，乃挟竹简插笔，于洛阳市中佣书。挟竹简插笔于洛阳市集佣书。美容貌，又善文辞。来求其书者，或赠衣冠，或遗珠玉，一日之中，衣宝盈车。时人称“富笔”。后以财捐官，得中垒校尉。】，即王吉之后。吉先为昌邑中尉【王吉(?-公元前48年)，字子阳，西汉时琅琊皋虞人(今青岛市即墨区)，后徙家于同郡的临沂县都乡南仁里(今山东临沂市兰山区白沙埠镇孝友村)。 迁居官至博士谏大夫。 少年好学，以孝廉补授若卢县右丞，不久升任云阳县令。汉昭帝时，举贤良充任昌邑王中尉。汉宣帝时，王吉被起用为博士谏大夫，他针对当时皇室奢侈糜费、任人唯亲等时弊，上疏劝宣帝选贤任能，废除荫袭制度;提倡俭朴，爱惜财力，以整顿吏治，淳厚民风，使国家兴旺发达。他是中国最早的晚婚提倡者，在上汉宣帝刘询言政事的本章中写道:"夫妇，人伦之大纲、夭寿之萌也。世俗嫁娶太早，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，是以教化不明而多夭。"王吉主张晚婚的目的是要达到"不夭"和"明教化"，意即"优生优育"。】。溥奕世衰凌，及安帝时，家贫不得仕，乃挟竹简插笔，于洛阳市佣书。美于形貌，又多文辞棶僦其书者，丈夫赠其衣冠，妇人遗其珠玉，一日之中，衣宝盈车而归。积粟于廪，九族宗亲，莫不仰其衣食，洛阳称为善笔而得富。溥先时家贫，穿井得铁印，铭曰：“佣力得富，钱至亿庾【犹言满仓。《诗·小雅·楚茨》：“我仓既盈，我庾维亿。”】。一土三田，军门主簿。”后以一亿钱输官，得中垒校尉。三田一土，“垒”字也；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，故曰军门主簿。积善降福，神明报焉。

其四

灵帝初平三年【东汉灵帝刘宏，东汉章帝刘炟玄孙，初平三年，即公元192年。】，游于西园。起裸游馆千间，采绿苔而被阶，引渠水以绕砌，周流澄澈。乘船以游漾，使宫人乘之，选玉色轻体者，以执篙楫，摇漾于渠中。其水清澄，以盛暑之时，使舟覆没，视宫人玉色。又奏《招商》之歌，【商，漏刻之名。南宋人王应麟《困学纪闻》卷五《仪礼》：《士昏礼目录》日入三商为昏，疏云：“商，谓商量，是漏刻之名。故《三光灵曜》亦日入三刻为昏，不尽为明。案马氏云：‘日未出，日没后，皆二刻半。前后共五刻。’今云三商者，据整数而言，其实二刻半也。”《诗正义》云：“《尚书纬》谓刻为商。”夏文庄《莲华漏铭》“五夜持宵，三商定夕”，盖取此。苏子美亦云：“三商而眠，高舂而起。”】以来凉气也。歌曰：“凉风起兮日照渠，青荷昼偃叶夜舒，惟日不足乐有余。清丝流管歌玉凫，千年万岁喜难逾。”渠中植莲，大如盖，长一丈，南国所献。其叶夜舒昼卷，一茎有四莲丛生，名曰“夜舒荷”。亦云月出则舒也，故曰“望舒荷”。帝盛夏避暑于裸游馆，长夜饮宴。帝嗟曰：“使万岁如此，则上仙也。”宫人年二七已上，三六以下，皆靓妆，解其上衣，惟着内服，或共裸浴。西域所献茵墀香【香名。相传产于西域。】，煮以为汤，宫人以之浴浣毕，使以余汁入渠，名曰“流香渠”。又使内竖为驴鸣。于馆北又作鸡鸣堂，多畜鸡，每醉迷于天晓，内侍竞作鸡鸣，以乱真声也。乃以炬烛投于殿前，帝乃惊悟。及董卓破京师，散其美人，焚其宫馆。至魏咸熙中【三国曹魏元帝曹奂(陈留王)的第二个年号。历时两年。也是曹魏政权最后一个年号。】，先所投烛处，夕夕有光如星。后人以为神光，于此地立小屋，名曰“余光祠”，以祈福。至魏明末，稍扫除矣。

　　录曰：明、章两主【汉明帝刘庄；汉章帝刘炟。】，丕承前业，风被四海，威行八区，殊边异服，祥瑞辐凑。安、灵二帝【汉安帝刘祜；汉灵帝刘宏。】，同为败德。夫悦目快心，罕不沦乎情欲，自非远鉴兴亡，孰能移隔下俗。佣才缘心，缅乎嗜欲，塞谏任邪，没情于淫靡。至如列代亡主，莫不凭威猛以丧家国，肆奢丽以覆宗祀。询考先坟，往往而载，佥求历古，所记非一。贩爵鬻官，乖分职之本；露宿郊居，违省方之义。成、安二帝【汉成帝刘骜；汉安帝刘祜。】，载世虽远，而乱政攸同。验之史牒，讯诸前记，迷情狗马，爱好龙鹤，非明王之所闻示于后也。内穷淫酷，外尽禽荒，取悦耳目，流贬万世。是以牝妖告祸【悠悠历史，数千年不变的一个心底——亡国之罪皆扣在女性的头上。时至今日，利益集团者门，连一个腐败之罪，也扣在女性的头上。】，汉灵以巷伯倾宗【巷伯：宦官，太监。因居宫巷，掌宫内事，故称。《左传·襄公九年》：“令司宫、巷伯儆宫。”杜预注：“司宫，奄臣；巷伯，寺人。皆掌宫内之事。”】。酒池裸逐之丑，鸣鸡长夜之惑，事由商乙【帝乙，姓子名羡，商王文丁（太丁）之子。文丁死后继位，公元前1101年即位，公元前1076病卒，葬于殷。在位２６年，死后由其子辛（即大名鼎鼎的商纣王）继位。帝乙在位期间，商朝国势已趋于没落。当时，江淮之间的夷族又强盛起来，准备大举进攻商朝。帝乙在位的第九年，出兵征伐岛夷和淮夷，半路上受到孟方（今河南省睢县附近）的截击。帝乙率领诸侯伐讨孟方，得胜。第二年，帝乙继续南下征伐夷族，到达淮水流域的攸国。帝乙和攸侯喜合兵攻伐夷族，于第二年得胜而归，帝乙在位的第十五年，再次率领诸侯南征夷族。】，远仿燕丹【燕丹，即燕太子丹(? - 前226)，姬姓，燕氏，名丹，燕国蓟城(今北京市房山区)人，战国时燕国太子。】，异代一时，可为悲矣。

其五

献帝伏皇后【汉献帝刘协（公元181年4月2日—234年4月21日），字伯和，汉灵帝刘宏次子，汉少帝刘辩异母弟，母灵怀皇后王荣，东汉最后一任皇帝，公元189年－220年在位。 伏皇后，伏皇后伏寿（？—214年），汉献帝皇后，徐州琅邪郡东武县（今山东诸城）人，西汉大司徒伏湛八世孙，父亲是学者伏完，嫡母为阳安长公主刘华（汉桓帝刘志之女）。作为皇后二十年，于建安十九年被曹操幽闭而死。 】，聪惠【惠，通慧。】仁明，有闻于内则【内则，《礼记》之篇名。杂记古代贵族妇女孝敬之礼节。】。及乘舆为李傕所败【李傕，董卓部将。《后汉书·皇后纪》：“（献帝伏皇后伏寿）初平元年，从大驾西迁长安，后时入掖庭为贵人。兴平二年，立为皇后，（伏）完迁执金吾。（汉献）帝寻而东归，李傕、郭汜等追败乘舆于曹阳，（汉献）帝乃潜夜度河走，六宫皆步行出营。（伏皇）后手持缣数匹，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以刃胁夺之，杀傍侍者，血溅后衣。”】，昼夜逃走，宫人奔窜，万无一生。至河，无舟楫，后乃负帝以济河，河流迅急，惟觉脚下如有乘践，则神物之助焉。兵戈逼岸，后乃以身拥遏于帝。帝伤趾，后以绣拭血，刮玉钗以覆于疮，应手则愈。以泪湔【湔（jiān）。洗。】帝衣及面，洁静如浣【浣（huàn）。洗。】。军人叹伏：虽乱犹有明智妇人。精诚之至，幽祇之所感矣。

　　录曰：夫丹石可磨，而不可夺其坚色；兰桂可折，而不可掩其贞芳。伏后履纯明之姿，怀忠亮之质，临危授命，壮夫未能加焉，知死不吝，冯媛之俦也【冯媛，汉元帝刘奭嫔妃，汉元帝即位第二年，冯媛选入后宫，初封长使，数月后晋美人。五年后，冯媛生子刘兴，拜为婕妤，受宠程度与傅婕妤相等。建昭元年（公元前38年），汉元帝前往虎圈，观赏野兽搏斗，妃嫔们都在座奉陪。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，攀着阑杆想上殿堂。汉元帝左右的侍从、贵族、包括傅昭仪在内的妃嫔们，都惊慌逃命。只有冯媛，一直向前站着挡住熊。左右侍从杀了熊。汉元帝问冯媛说：“人人恐惧，你为什么上前阻挡熊？”冯媛说：“猛兽凶性发作，只要抓着一个人，就会停止攻击，我恐怕它直扑陛下的座位，所以以身阻挡它。” 汉元帝感激惊叹，对冯媛倍加敬重。】。求之千古，亦所罕闻。汉兴，至于哀、平、元、成，尚以宫室，崇苑囿，而西京始有弘侈，东都继其繁奢，既违采椽不斫之制，尤异灵沼遵俭之风。考之皇图，求之志录，千家万户之书，台卫城隍之广，自重门构宇以来，未有若斯之费溢也。孝哀广四时之房，灵帝修裸游之馆，妖惑为之则神怨，工巧为之则人虐，夷国沦家，可为恸矣！及夫灵瑞、嘉禽、艳卉、殊木，生非其壤，诡色讹音，不禀正朔之地，无涉图书所记，或缘德业以来仪，由时俗以具质，咸得而备详矣。历览群经，披求方册，未若斯之宏丽矣。

其六

郭况【郭况(公元9-59年)，字号不详，真定藁城(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藁城区)人。东汉外戚大臣，光武帝刘秀第一任皇后郭圣通的弟弟，阳康思侯郭昌的儿子。。光武帝继位，历任黄门侍郎、城门校尉。随着郭圣通成为皇后，受封绵蛮县侯。建武二十年，累迁大鸿胪，受到无数赏赐，家中号称“金窟”。汉明帝继位，加位特进。】，光武皇后之弟也【光武郭皇后(?-52年7月22日)，名曰郭圣通，真定槁县人，东汉王朝开国之君刘秀的第一任皇后。因郭氏其后位被废无谥号，故后世称之为光武郭皇后。郭皇后生东海恭王刘疆、沛献王刘辅、济南安王刘康、阜陵质王刘延、中山简王刘焉。】。累金数亿，家僮四百余人，以黄金为器，工冶之声，震于都鄙。时人谓：“郭氏之室，不雨而雷。”言其铸锻之声盛也。庭中起高阁长庑，置衡石【[héng shí]。泛指称重量的器物。衡，秤;石，古代重量单位，一百二十斤为一石。】于其上，以称量珠玉也。阁下有藏金窟，列武士以卫之。错杂宝以饰台榭，悬明珠于四垂，昼视之如星，夜望之如月。里语曰：“洛阳多钱郭氏室，夜日昼星富无匹。”其宠者皆以玉器盛食，故东京谓郭家为“琼厨金穴”。况小心畏慎，虽居富势，闭门优游，未曾干世事，为一时之智也。

　　录曰：夫后族之盛，专挟内主之威，皆以党嬖强盛，肆嚣于天下，妖幸侵政，擅椒房之亲。在昔魏冉，富倾嬴国【战国秦昭王母宣太后，即芈八子之异父同母兄。以太后之故，其家富重于王室。】；汉世王凤，同拜五侯【王凤(公元前?年—公元前22年)：西汉外戚、权臣，字孝卿，生于魏郡元城(今河北省大名县东)，阳平顷侯王禁的宗子、汉孝元皇后王政君的同母兄。河平二年，王凤与其弟五人同日封侯。】。馆第僭【（jiàn ）。超越本分。】于京都，嫱【（qiáng ）。仅次于姬者。】姬丽于宫掖。瑰赂南金【瑰赂，宝物。南金，南方出产的铜。后亦借指贵重之物。《诗经·鲁颂·泮水》：“元龟象齿，大赂南金。”毛传：“南谓荆扬也。”郑玄笺：“荆、扬之州，贡金三品。”孔颖达疏：“金即铜也。”《后汉书·宦者传序》：“南金、和寳、冰紈、雾縠之积，盈仞珍藏。”唐白居易《酬张太祝晚秋卧病见寄》诗：“何以报珍重，慙无双南金。”】，弥【久。】玩于王府；缇【（tí）。橘红色。】绣雕文，被饰于土木。高廓洞门，极夏屋之盛；文马朱轩，穷车服之靡。自古擅骄，未有如斯之例。虽三归【《左传》：民怨桓公而贤管仲，于是，管仲自起三归台，以掩饰桓公之奢。汉代刘向《说苑·善说》：“管仲故筑三归之台，以自伤于民。”】移于管室，八佾【周代天子用的舞乐。舞队由纵横各八人，共六十四人组成。】陈于季庭【鲁大夫季孙氏曾经僭用周天子的八佾舞乐。《论语·八佾篇》：“孔子谓季氏：八佾舞于庭，是可忍也，孰不可忍也?”】，方之为劣矣。郭况内凭姻宠，外专声厉，远采山丹之穴，积陶朱、程郑之产【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：陶朱公范蠡以经营而积巨万，程郑以冶铸而致富贵。（程郑，西汉时期的大工商业者，蜀郡临邛(今四川邛崃)人。其祖籍本是战国时关东(今山东)人，祖父辈为冶铁商，秦始皇统一全国后，强迫其祖先迁徙至蜀郡临邛。程郑看到临邛盛产铁矿，而且这里历来都有以冶炼铁矿致富之人，于是也仿效前人冶产之道，买家僮匠客数百人，开炉冶铸，将铁与铁器卖给附近的少数民族。日积月累，生产规模一再扩大，终而致富，成为当时蜀地首屈一指的大工商业家族。）】，未足称其盛欤！曾不恃其戚里【皇亲居处。】，矜其财势，秉温恭之正，守道持盈【即盈缩进退。】，而自竞慎，是可谓知几其神乎！

其七

刘向于成帝之末【建始元年（前32年），汉成帝即位，数奏封事，迁光禄大夫，领校中《五经》秘书。】，校书天禄阁【藏典籍之所，萧何时建造。】，专精覃思【（tán sī）：深思。出于唐人孔颖达《尚书序》：“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，于是遂研精覃思，博考经籍，采摭群言，以立训传。”】。夜有老人，着黄衣，植青藜杖，登阁而进，见向暗中独坐诵书。老父乃吹杖端，烟燃【火明之貌。】，因以见（刘）向，说开辟已前。（刘）向因受《洪范五行》之文【见于《尚书·洪范》，指的是金，木，水，火，土五种元素，但区别于正五行。洪范五行又称宗庙五行，源于商代贵族政权总结出来的统治经验，洪范即统治大法。《洪范》如此写到五行：水曰润下，火曰炎上，木曰曲直，金曰从革，土曰稼穑。润下作咸，炎上作苦，曲直作酸，从革作辛，稼穑作甘。洪范五行是我国阴阳五行学说的起源。《汉书·楚元王传附刘向传》：（刘）向见《尚书·洪范》，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。（刘）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，六国至秦、汉符瑞灾异之记，推迹行事，连传祸福，著其占验，比类相从，各有条目，凡十一篇，号曰《洪范五行传论》，奏之。】，恐辞说繁广忘之，乃裂裳及绅【衣带。】，以记其言。至曙而去，（刘）向请问姓名。云：“我是太一【亦名太乙，星名。】之精，天帝闻金卯【隐含繁体“劉”字。《汉书·王莽传》：“夫‘劉’之为字，卯金刀也。”】之子有博学者，下而观焉。”乃出怀中竹牒，有天文地图之书，“余略授子焉”。至（刘）向子（刘）歆，从（刘）向受其术，（刘）向亦不悟此人焉。

其八

贾逵【《后汉书.贾逵传》：贾逵字景伯，扶风平陵人也。九世祖谊（贾谊），文帝时为梁王太傅。为文帝子梁王揖（刘揖）之傅也。曾祖父光，为常山太守，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洛阳徙焉。父徽，从刘歆受《左氏春秋》，兼习《国语》、《周官》，又受《古文尚书》于涂恽，《风俗通》曰：“涂姓，涂山氏之后。”恽字子真，受《尚书》于胡常，见《前书》。学《毛诗》于谢曼卿，作《左氏条例》二十一篇。逵悉传父业，弱冠能诵《左氏传》及《五经》本文，以《大夏侯尚书》教授，虽为古学，兼通五家《谷梁》之说。五家谓尹更始、刘向、周庆、丁姓、王彦等，皆为《谷梁》，见《前书》也。自为儿童，常在太学，不通人闲事。】年五岁，明惠【①大的恩惠。《商君书·徕民》：“今王发明惠，诸侯之士来归义者，今使复之三世，无知军事。”②.聪明，聪慧。惠，通“慧”。后汉祢衡《鹦鹉赋》序：“窃以此鸟自远而至，明惠聪善，羽族之可贵，愿先生为之赋。”】过人。其姊韩瑶【未见正史有韩瑶之载。《三国演义》：西凉大将韩德，有四子，皆精通武艺，弓马过人：长子韩瑛，次子韩瑶，三子韩琼，四子韩琪。】之妇，嫁瑶无嗣而归居焉，亦以贞明见称。闻邻中读书，旦夕抱逵隔篱而听之。逵静听不言，姊以为喜。至年十岁，乃暗诵六经。姊谓逵曰：“吾家贫困，未尝有教者入门，汝安知天下有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而诵无遗句耶？”逵曰：“忆昔姊抱逵于篱间听邻家读书，今万不遗一。”乃剥庭中桑皮以为牒，或题于扉屏，且诵且记。期年【一周年。】，经文通遍。于闾里每有观者，称云振古【自古也。】无伦。门徒来学，不远万里，或襁负子孙，舍于门侧，皆口授经文，赠献者积粟盈仓。或云：“贾逵非力耕所得，诵经口倦，世所谓舌耕也。”

其九

何休【《后汉书·何休传》：何休字邵公，任城樊人也。父豹，少府。休为人质朴讷口，而雅有心思，精研《六经》，世儒无及者。】木讷多智，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，阴阳算术，河洛谶纬，及远年古谚，历代图籍，莫不咸诵也。门徒有问者，则为注记，而口不能说。作《左氏膏肓》、《公羊废疾》、《谷梁墨守》，谓之“三阙”。言理幽微，非知机藏往，不可通焉。及郑康成【郑玄，字康成，北海高密人也。玄少为啬夫，得休归，常诣学官，不乐为吏，父数怒之，不能禁。遂造太学受业，师事京兆第五元先，始通《公羊春秋》、《九章算术》。又从东郡张恭祖受《礼记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古文尚书》。以山东无足问者，乃入西关。因涿郡卢植，事扶风马融……玄自游学，十余年乃归乡里。时任城何休好公羊学，遂著《公羊墨守》、《左氏膏肓》、《谷梁废疾》；玄乃发《墨守》，针《膏肓》，起《废疾》。休见而叹曰：“康成入吾室，操吾矛，以伐我乎！”】锋起而攻之，求学者不远千里，嬴粮而至，如细流之赴巨海。京师谓康成为“经神”，何休为“学海”。

其十

任末【任末字叔本，蜀郡繁人也。少习《齐诗》，游京师，教授十余年。】年十四时，学无常师，负笈不远险阻。每言：“人而不学，则何以成？”或依林木之下，编茅为庵，削荆为笔，克树汁为墨。夜则映星望月，暗则缕麻蒿以自照。观书有合意者，题其衣裳，以记其事。门徒悦其勤学，更以静衣易之。非圣人之言不视。临终诫曰：“夫人好学，虽死若存；不学者虽存，谓之行尸走肉耳！”河洛秘奥，非正典籍所载，皆注记于柱壁及园林树木，慕好学者，来辄写之。时人谓任氏为“经苑”。

其十一

曹曾【曹曾是东汉藏书家。字伯山。济阴(今山东定陶、菏泽一带)人。本名曹平，因敬慕曾参品德，遂改平为曾。门徒三千人，位至谏议大夫。】，鲁人也。本名平，慕曾参之行，改名为曾。家财巨亿，事亲尽礼，日用三牲之养，一味不亏于是。不先亲而不食新味也。为客于人家，得新味则含怀而归。不畜鸡犬，言喧嚣惊动于亲老。时亢旱，井池皆竭。母思甘清之水，曾跪而操瓶，则甘泉自涌，清美于常。学徒有贫者，皆给食。天下名书，上古以来，文篆讹落者，曾皆刊正，垂万余卷。及国难既夷【汉光武帝刘秀中兴，平定海内之乱。】，收天下遗书于曾家，连车继轨，输于王府【《后汉书·儒林传》：“昔王莽更始之际，天下散乱，礼乐分崩，典文残落。及光武中兴，爱好经书，未及下车，而先访儒雅，采求阙文，补缀漏逸。”】。诸弟子于门外立祠，谓曰“曹师祠”。及世乱，家家焚庐，（曹）曾虑先文湮没，乃积石为仓以藏书，故谓曹氏为“书仓”。

　　录曰：观乎刘向显学【先秦时期影响较大的学说、学派。《韩非子·显学》：“世之显学，儒、墨也。儒之所至，孔丘也；墨之所至，墨翟也。”后世遂称有影响之主流学说、学派为显学。】于汉成时【汉成帝刘骜时代。】，才包三古【上古、中古、下古的合称。所指时限各别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：“《易》道深矣，人更三圣，世历三古。” 颜师古注引孟康曰：“《易·繫辞》曰：‘《易》之兴，其於中古乎？’然则伏羲为上古，文王为中古，孔子为下古。”《礼记·礼运》“始诸饮食”唐人孔颖达疏：“伏羲为上古，神农为中古，五帝为下古。”】，艺该九圣【该，包括。九圣，各代圣贤。】，悬日月以来，其类少矣。逮乎后汉，贾（逵）、何（休）、任（末）、曹（曾）之学，并为圣神，通生民到今，盖斯而已。若颜渊之殆庶几；关美、张霸【张霸，东汉大臣，字伯饶，蜀郡成都(今成都)人。七岁能通读《春秋》，后拜樊鲦为师，博通五经。东汉和帝永元中任会稽太守，重用有真才实学之士，兴办教育，培养人才，使会稽地区大治，"百姓歌咏之"。】，何足显大儒哉！至如五君之徒，孔门之外未有也，方之入室【登堂入室。】，彼有惭焉。贾氏之姊【贾逵之姐。】，所谓知识妇人【今之知识女性也。】鉴乎圣也。

（2024-01-16）